我得回车间一趟,凌晨三点,无论如何都想回车间一趟。过二门的时候刷了三遍卡,我猜感应门也在打瞌睡,揉了半晌眼睛才给我放行。专挑有监控的大路走,我是光明正大的进来的,待会儿还要正大光明的出去。
推开摇摇欲坠的门,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熟练的打开老于的橱子,抓了一大把枸杞扔进自己的保温杯——我得好好拯救一下自己日薄西山的肝脏和两颗家徒四壁的腰子。反手探了探茶吧机上的水壶,热的。
办公室亮着灯,推门进去,领导没回家,正趴在桌上小憩,我蹑手在旁边桌上小心翻找:茶叶,胖大海,哟!还有杭菊呢!顺了几片茶叶,再取上几朵菊花,菊花不能多拿,最近老惹领导生气,得多给他们留点降火。
斟满热水,茶叶在涡流里翻滚,菊花在浪涌下浮沉,心里美滋滋的转身欲走,片刻却又思忖着回头重新坐上一壶水,这才心满意足地端起冒着热气的杯子返回寝室。
睡前吃了两条咸鲅鱼,鱼肉又肥又厚,味道咸而不齁,要是能有碗米饭,再来碗热汤,那可就太圆满了。想到热汤,我杯子哪去了?寻思半天八成是落在装卸台了,出门左转能在售货机里买到美味的冰饮,可我这副江河日下的黛玉肠胃,喝完第二天怕是要窜到天上去。刷完牙硬着头皮睡吧,睡着了就不渴了。
两点五十,仿佛在沙漠里醒来,舌头沾着上牙膛,两片嘴唇紧紧贴在一起,一张嘴好悬没把嘴上的皮撕开。算命的瞎子诚不欺我,火属缺水原来缺的是真水啊,我还以为会是什么更加玄妙的东西。我挣扎我折腾我辗转反侧,最后我突然意识到:再不起身整点水喝的话,三点零五我可能就会渴死在床上。此时的我无比想念车间里那把永远都装满开水的壶,早知道会这样,还不如带把电壶来宿舍。片刻我又笑着否决了自己的傻主意,犯罪成本太高了,五把电水壶都够我用到退休了。
我喜欢看吃播视频,喜欢大喇喇的坐在街边辛辣的人间烟火中,四脖子汗流地大把撸串儿,张嘴咬肉,甩头抽签,就着这个架势把唇齿间流溢的油脂挥洒进夜色的每个角落,双手起落,大开大合间把铁签子撸得火星四射,然后舌头翻卷起饱满的纤维和嫩肉的汁水,连同这瓶荔枝味的大窑,一同消失在咽喉尽头。——对于我这种酒场上只配坐小孩一桌喝汽水的选手,偶尔性情一回顶多也就两瓶啤酒的量,我是很不理解为什么“勇闯天涯”会被人叫做“怂人乐”,我明明已经够怂,每每喝它却总也乐不起来,一瓶两瓶,我跟了,三瓶四瓶,抱歉实在忍不了了,我这就找棵树扶着,用一肚子的小饼,羊肉,五花,鱼豆腐,毛豆花生,马步鱼,椒盐排骨给在座的诸位即兴创作一幅“万里江山图。”
每当这个时候,我总想起车间里那壶热水,它在我的杯子里温柔的冒着热气,缓慢的暖流推举着每一片茶叶,枸杞拥抱着菊花在杯里翩翩起舞,自由又美好,这一切温暖了我的心,也治愈着我的胃。
忘了从什么时候起,我总能在装卸台的休息室里随时喝到开水——在每个班前巡检后争分夺秒进屋打水的早晨;在每个凄风冷雨,天寒地冻的上午;在每个暑气四溢,挥汗成雨的午后;还有那个差点把自己渴死的凌晨。每当我走进休息室,茶吧机上总是安静的坐着一壶开水,我发现几乎每个人烧完水后都会自觉的再续上一壶,给下一个要用水的同事,给下一个口渴了的兄弟。
我开始学着养成续水的习惯,这把取之不竭的壶也成了我心里闪光的神器,倾泻而出的不再只有干净的热水,还有浸润良心的美德和善解人意的兄弟关怀。
三点二十,我坐在柔软的床上吸溜着把水喝完,热水和着茶叶连同菊花枸杞的淡淡香气淌进胃里,又钻进心里,它们是温柔的,缓慢的,治愈的,也是自由的。此时此刻,我的内心充盈着无尽的满足与温情,原本我想起个类似“装卸台神器”或者“无尽之开水”之类更中二也更抓眼球的标题,可回头想想,自己都觉得扯,我怎能拿兄弟们的美德寻开心?再说,哪有取之不竭的热水?有的,也只是饮之不尽的兄弟情义罢了。